生命內(nèi)在的聲音

【隨感】

生命內(nèi)在的聲音

■ 楊光祖

隨著年歲越來越大，也做了半生老師，忽然發(fā)現(xiàn)，讀書、寫作，是每個人自己的事情，是生命內(nèi)在的聲音。如果沒有，教育是沒有用的。教育的唯一功能就是喚醒他們。孔子說：“唯上智與下愚也不移?！边@還只說的是普通的教育，如果縮小為從事專門的讀書、寫作，和研究工作，那可真是少數(shù)人的事情了。

真正熱愛讀書的人，他天生就熱愛。不管生在窮人家，還是富人家，愛讀書的就愛讀書，不愛讀的，就不愛讀。像齊白石，即便窮到去放牛，也要帶一本《論語》。而那些富家弟子，父輩留下萬卷藏書，也不一定就會熱愛讀書?！都t樓夢》里四大家族之一薛家的薛蟠，也還只是一個無賴而已。

只是相對而言，都是愛讀書的人，你生在窮人家，和書香門第，肯定就大不同了。像錢鐘書，學富五車，但如果把他和齊白石的家庭互換一下，他肯定也寫不出《管錐編》。這大概也是命吧。不過，他可能就會成為一位作家，像莫言一樣。路遙《人生》就寫的這個問題，但可惜反思得不深刻。

很多人過分強調(diào)了教育的重要?；煲粋€文憑容易，但不標志著他愛讀書，喜歡寫作。很多高學歷的人，腦白也很多。我見過一些教授，他們對世界的認知，往往還不如一個老農(nóng)民。包括一些學歷史的，竟然也黑白不分，腦子完全是格式化的。這樣的所謂教授，他們能培養(yǎng)出什么弟子？多年前，我一直給成年人講課，有時，會碰到一兩位特別贊賞你講課的，感覺似乎是知音。他也確實很欽服你。可一談到具體問題，你發(fā)現(xiàn)，他原來和你完全在兩條路上。我就很迷糊，他們的贊同，是贊同什么呢？其實，他們根本就沒有聽懂我的課。他們喜歡的或許是表面的那一點點東西吧？

我以前熱心培養(yǎng)弟子，后來慢慢發(fā)現(xiàn)，你主動培養(yǎng)的往往都不行，因為他們本身沒有學習的愿望，他們的內(nèi)心沒有那種聲音。你強加給他們的任務(wù)，他們會完成，短期間看有收效，但這種壓力一沒有，他們還是他們，依然故我。我就明白了，孔子門下，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孺子不可教者”。顏回、子夏、曾子、子貢等，是他們的生命內(nèi)部有一種聲音，他們不得不讀書、思考。而幸運的是他們又遇上了孔圣人，這就也成為了一代賢人。但那些內(nèi)部沒有那種聲音的，即便遇上孔夫子，和沒有遇上，沒有什么區(qū)別?？鬃右矡o可奈何，只能痛罵“朽木不可雕也”。

這就是為什么圯下老人，要三次試探張良。因為如果你不是那塊料，他也就懶得教育了。因為教育只是一種喚醒，就像接生婆一樣。強行教育，只會明珠投暗，只會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于是也明白了，諸葛亮為什么一定要劉備三顧茅廬。

對于一位寫作者而言，尤其如此。他們寫作，是他們內(nèi)部有東西需要傾訴。你不讓他寫，他就難受。童年受過創(chuàng)傷的人，容易成為作家，甚至好作家。魯迅、張愛玲，他們是童年的巨大創(chuàng)傷逼得他們不得不寫作。蕭紅，走南闖北，因為有一種聲音在呼喚著她。她不得不走出呼蘭縣，她不得不在幾個男人之間周旋，時代的大悲劇，讓她死不瞑目。她晚期能寫出《呼蘭河傳》那樣的傳世杰作，那就是一種天賦。當然，經(jīng)過魯迅，也是她成熟的原因，但這是外因，多少人遇見魯迅，但還不是那樣？

（作者系文學評論家、散文家、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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