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衣
【歲月】
冬 衣
■ 傅興奎
秋天還沒有徹底結(jié)束,冬天就接茬到了。寒風(fēng)一吹,感覺身上的夾衣比紙還要薄。一家人換季的衣服再次成為擺在母親面前的難題。
從生產(chǎn)隊領(lǐng)來的一丈五尺布票蟑螂一樣躲在空蕩蕩的柜子里。
春上,父親去鄉(xiāng)里跟集的時候,本來想給祖母扯件褂子,可扯褂子除了布票還要現(xiàn)錢,沒有錢的父親只好把布票拿出來看了看,又放回自己的口袋里。布票們在父親的口袋一放就是半年,等到深秋換季的時候,一丈五尺布票應(yīng)該穿在誰的身上,成了最讓父親糾結(jié)的問題。拿不定主意的時候,關(guān)于穿衣難題自然就轉(zhuǎn)移到了主內(nèi)的母親身上。這倒不是說母親在家庭的支出上有多大的權(quán)威,而是她比父親更知道把一塊布用在什么地方合適。
父親身上那件曬褪了顏色的褂子和去年相比差別不是太大,嫂子的毛衣仍然是家里最鮮活的顏色,哥的衣袖上雖然全是掩飾不住的補丁和線頭,但不會有受凍的后顧之憂。二哥、姐、妹妹和我的褲腿和袖子全都缺了一大截,是啊,這些衣服在我們身上一穿就是整整一年時間,不缺不短才叫怪哩。
母親費盡心思地想了很長時間,還是拿不定主意。最終,還是按照祖母的意見給辦了。除過留上三尺布票買鞋面以外,哥和姐一人一件上衣,其他幾個姊妹按順序一個一個往下傳。至于奶和嫂子,等到過年的時候,如果工分上能結(jié)算出點錢,慢慢再想辦法。二哥一聽自然高興,因為大哥退下來的衣服是最干凈的,他的退給我則不同了,不是上樹劃破了褲襠,就是寫大楷弄臟了大襟,這樣的衣服對我來說一點吸引力都沒有。
高中畢業(yè)的大哥是村里的人樣子,不管穿什么衣服看上去都順眉順眼。新縫的大眾服一上身,哥比原來一下子精神出許多,精神了許多的哥心里肯定喜歡這么一件衣服,可是他象征性地試了一下新衣,就把它放到老柜子里去了。一向懂事的哥是不愿意自己和弟妹們之間出現(xiàn)這么大差距的。母親把新衣服從柜子里拽出來,用手拍著比自己高半頭的哥哥說,就這樣吧,弟弟和妹妹們還等著你退下來的衣服呢。
螢火蟲一樣的油燈在碩大的老窯里散發(fā)著微光,干了一天活的父親在微光中拉著響亮的鼾聲,在微光里漸漸睡去的還有正在上學(xué)的我們。油燈下的母親,像一名精通藝術(shù)的臨床大夫,一針一針地拆著從大哥身上脫下來的衣服。她心里明白,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疏忽,都會給即將縫制的棉衣留下尷尬的補丁。那些成色好一點的棉布是包裹棉胎的面子,質(zhì)量差一點的薄布和舊布做了衣服的里子,因為母親的精心布排,穿在我們身上的棉衣既沒有破舊的尷尬,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面子和里子拼定之后,母親才從柜子里拿出提前準備好的棉花開始填胎。這些棉花,其實是我們上一年穿過的棉衣的內(nèi)膽,此前,母親已經(jīng)對舊棉胎進行了粗略的加工。那些從我們衣服上剝下來的棉胎,有的已經(jīng)僵硬,有的甚至開始變朽,不進行一番細致的加工,是上不到棉衣上去的。沒有錢彈棉花,母親就把那些從舊棉衣上剝下來的棉胎先放到太陽下面進行暴曬,然后再把那些板結(jié)在一起的棉團用手撕開,舊棉花在母親的手里漸漸變得軟和起來,棉花里的土屑也能在撕曬中被抖落出來。母親告訴我,抖棉花的手上帶著火哩,如果收拾不徹底,棉衣穿在身上就暖和不了。我心里想,大家身上的這點棉花,恐怕已經(jīng)被你老人家收拾過好多回了,再有火氣的棉花怕都經(jīng)不住你這么反復(fù)地撕來撕去。母親說,有火氣沒火氣都得收拾,合作社的棉花票有一年沒一年的,一家人等著穿棉衣,我到哪里給你們弄那么多的新棉花去。
那些經(jīng)過母親反復(fù)加工的舊棉花,在昏黃的油燈下,再一次被母親瘦弱的手撮著,從前胸放到后背,從肩肘放到腰身,最后遍及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那些棉花太舊,黏性不好,一撮棉花和另一撮棉花如果弄不到一塊兒,穿不了幾天,棉衣內(nèi)部就會出現(xiàn)薄厚不均。為了不讓我們受凍,母親在填棉胎的時候,總是把每一撮棉花刨了又刨,壓了又壓,直到每一片棉花之間的關(guān)系變得親密無間,才用線把它們穿引到布上去。
對于縫制棉衣的母親來說,初冬的夜晚總是很短,滿滿一燈煤油,縫不了兩件衣服就見底了。但不管怎么樣,孩子們過冬的衣服必須要穿得棉棉的,否則,就是做大人的失職。幾個晚上之后,二哥的身上率先換上了經(jīng)過改裝的棉衣。母親怕我們有意見,連忙抖著二哥身上換下來的衣服對我們說,你們幾個小的不要著急,一個一個來,等到大凍的時候,保證你們每個人都有棉衣穿。
冬天的夜晚,被西北風(fēng)拍打門窗的聲音驚醒的我,一抬頭就能想起母親在油燈下為我們縫制棉衣的情景?;椟S的油燈,照著衣衫單薄的母親和她身旁的棉花,母親的臉色有些泛黃,棉花也黃黃的,仿佛一只溫順的小狗或者小貓,乖巧地偎依在母親身旁。母親的神情莊嚴而淡定,目光慈祥而專注,像是在謀劃某個重大的工程,又像是完成一件神圣的使命。閃著微光的縫衣針,牽著悠長的線在母親的胸前上下翻飛,一行行清晰的針腳印在平順的棉衣上。線用完穿針的時候,母親的手有些抖,有好幾次線都穿在針眼的外邊。母親定了定神,然后把針移到離油燈更近的地方,直到把針穿好。
下雪的時候,我穿著母親在油燈下縫制的棉衣,坐在燒著火爐子的教室里,一面聽老師在講臺上津津有味地分析一首詩的句子,一面回想著黑夜里母親的身影。以至于讀著詩句的老師在我身后站了很長時間,也沒有引起我的注意。那時候,我所有的心思都在自己睡著又醒來的夜晚,在母親縫制棉衣的那幅昏黃的圖畫里。
(作者系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就職于甘肅省慶陽市財政局政府采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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