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的教授”陳寅恪
知大師之大仰高山之高系列之九
“教授的教授”陳寅恪
吳宓:“合中西新舊各種學問而統(tǒng)論之,吾必以寅恪為全中國最博學之人?!?/strong>
傅斯年:“陳先生的學問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strong>
1938年,戰(zhàn)事連綿,日軍飛機對昆明的轟炸越來越兇。在這世事紛亂的艱難環(huán)境中,同西南聯(lián)大其他教授一樣,陳寅恪跑過警報還要繼續(xù)上課。
陳寅恪居住的靛花巷青園學舍臨近昆明城北門,聯(lián)大教室則位于昆明文林街,每逢上課,他都需要步行一里多路到校。此時他已右眼視網(wǎng)膜剝離,僅靠左眼視力勉強看書授課。像當年在清華園一樣,陳寅恪每次上課仍用一塊花布或黑布包著一大包書向教室匆匆走來。至時滿頭是汗,卻從不遲到。有學生不忍見一只眼睛已盲的史學大師如此辛苦勞累,主動提出每到上課時前去迎接,但遭到婉拒。一位學生回憶:“陳先生上課一絲不茍,多數(shù)時候先抄了滿滿兩黑板資料,然后再閉上眼睛講。他講課總是進入自我營造的學術語境或歷史語境,似乎把世事都忘得一干二凈。某日,第一只腳甫踏入門,距離黑板尚遠,陳師即開始講述,謂上次講的……隨即走近桌旁,放置包書之包袱,就坐于面對黑板、背朝學生之扶手椅上。講述久之,似發(fā)覺座位方向不對,始站起身搬轉座椅,而作微笑狀。有時瞑目閉眼而談,滔滔不絕?!?
陳寅恪,江西修水人,1890年生于湖南長沙。父親陳三立是“清末四公子”之一、著名詩人。祖父陳寶箴,曾任湖南巡撫。陳寅恪十三歲東渡日本,后游學歐美多年,博學多才,對魏晉南北朝史、隋唐史、蒙古史、敦煌學以及梵文、突厥文、西夏文等古文字和佛教經(jīng)典,均有精湛研究,與梁啟超、王國維、趙元任并稱清華國學研究院四大導師。
1919年,吳宓在哈佛初識陳寅恪,就向朋友宣稱:“合中西新舊各種學問而統(tǒng)論之,吾必以寅恪為全中國最博學之人?!?/p>
陳寅恪學問廣博精深,旨趣在“以求知識為職志”,留學十多年卻沒有獲得博士學位。他說:“考博士并不難,但兩三年內(nèi)被一個專題束縛住,就沒有時間學其他知識了?!?/p>
據(jù)說,1925年吳宓擬請陳寅恪為清華國學研究院教授。清華校長曹云祥問梁啟超:“他是哪一國的博士?”梁答:“他不是學士,也不是博士?!辈苡謫枺骸八袥]有著作?”梁答:“也沒有著作。”曹說,“既不是博士又沒有著作,這就難了?!绷簡⒊鷼饬耍f:“我梁某也沒有博士學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總共還不如陳先生寥寥數(shù)百字有價值?!?
出任清華國學研究院導師后,陳寅恪聲名日盛。他講解白居易的《琵琶行》,廣征博引,其縝密謹嚴令人拍案叫絕。每次陳寅恪授課,除學生外,清華的吳宓、朱自清等名貫一時的教授也都前來聽講,陳寅恪因此有了“教授的教授”之美譽。
對陳寅恪的通今博古、學貫中西,目空天下士的傅斯年甘拜下風,并慨嘆說:“陳先生的學問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p>
1934年清華大學出版的《清華暑期周刊·歡迎新同學專號·教授印象記》曾有一段對陳寅恪的描寫:“每回上中國哲學史課的時候,總會看見馮(友蘭)先生十分恭敬地跟著陳先生從教員休息室里出來,邊走邊聽陳先生講話,直至教室門口,才對陳先生深鞠一躬,然后分開。這個現(xiàn)象固然使我們感到馮先生的謙虛有禮,但同時也令我們感到陳先生的實在偉大?!?/p>
許多年后,哲學家金岳霖不無感慨地回憶道:“寅恪的學問我不懂,看來確實淵博得很。有一天,我到他那里去,有一個學生來找他,問一個材料。他說,你到圖書館去借某一本書,翻到某一頁,那一頁的頁底有一個注,注里把所有你需要的材料都列舉出來了。你把它抄下,按照線索去找其余的材料。寅恪先生記憶力之強,確實少見。”
陳寅恪的外貌也很有個性,“身材瘦削,并且也不高大。加上具有神采的雙目和高聳的鼻子,的確有些像‘甘地型’的人物?!?學生許世瑛回憶:“北方的冬天酷寒,寅恪師不喜歡穿大衣,他總是在棉袍外再穿上一件皮袍子,有時候還在皮袍子外加上一件皮馬褂,講課時講得興奮而感到有些燥熱,先脫去皮馬褂,有時候更脫去皮袍子,等到下課又一件一件穿了上去?!?/p>
然而,就是這位曠世奇才卻一生命運多舛。1937年11月離開北平前,陳寅恪把他的藏書寄往將要去的長沙,書到長沙,竟悉數(shù)毀于戰(zhàn)火。他隨身攜帶的常用書籍,亦在繞道去昆明的路上,大量被盜——那是他曾花費無數(shù)心血,用蠅頭小楷在書眉詳細記錄著相關資料以及自己心得的批注本。這令靠讀書、著書安身立命的陳寅恪悲憤交加!
陳寅恪遭受的另一致命打擊是眼睛失明。
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陳寅恪的老父又不幸辭世。一時間國恨、家愁交疊而來。陳寅恪急火攻心,視力急劇下降,到醫(yī)院檢查,診斷為右眼視網(wǎng)膜剝離。陳寅恪的女兒陳流求回憶:“記得那天晚上祖父靈前親友離去后,父親仍久久斜臥在走廊的藤躺椅上,表情嚴峻,一言不發(fā)?!备恍业氖?,1944年12月12日早上起床后,陳寅恪痛苦地發(fā)現(xiàn):他的左眼也看不清了。他在成都的醫(yī)院做了眼科手術,手術沒有成功。半年后二戰(zhàn)結束,他赴倫敦治療眼疾,數(shù)月奔波,還是沒能復明。
曾任陳寅恪助手的王鐘翰透露,先生“一日見告,‘我之目疾非藥石所可醫(yī)治者矣。因齠齡嗜書,無書不觀,夜以繼日。舊日既無電燈,又無洋燭,只用細小油燈藏于被褥之中,而且四周放下蚊帳以免燈光外露,防家人知曉也。加以清季多有光紙石印縮本之書,字既小且模糊不清,對目力最有損傷。而有時閱讀,愛不釋手,竟至通宵達旦。久而久之,形成了高度近視,視網(wǎng)膜剝離,成為不可幸免之事了!’先生語畢,不勝感慨系之?!?/p>
1953年9月,病弱目盲、時任中山大學歷史系教授的陳寅恪,授課之余開始了《論再生緣》的研究與創(chuàng)作。過程是,先由中山大學派來的助手黃萱誦讀,陳寅恪逐句逐段琢磨思考,每需查找資料,便由黃萱連同陳寅恪的弟子們相助,而后在辨別材料真?zhèn)蔚幕A上構思成文,口述給黃萱。就這樣,一部6萬多字的書稿于半年時間撰寫完成?!拔恼挛易愿蕼S落,不覓封侯但覓詩?!边@是陳寅恪對全篇的總結,也是他晚年心境和志趣、風骨的映射。
繼《論再生緣》之后,陳寅恪又強撐病體,開始撰寫晚年最重要的一部著作《錢柳因緣釋證稿》,也就是后來的《柳如是別傳》。在黃萱的協(xié)助下,陳寅恪不憚辛苦,經(jīng)之營之,鉤稽沉穩(wěn),終于于1965年完成了這部長達80余萬言的皇皇巨著,為中國歷史傳記文學開一嶄新篇章?!捌鋱砸阒瘢嬗畜@天地泣鬼神之氣概?!?/p>
1969年10月7日,在文化大革命的喧囂聲中,身處困厄絕望的陳寅恪溘然長逝。
(陽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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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liz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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