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小記

【我的書房】

書房小記

■ 王悠行

我有一間專門的書房，也有一些年頭了。

那年春上搬家時清明已過，谷雨未至，天微雨。搬家公司的師傅一趟又一趟地將沉甸甸的裝了書的編織袋扛著往電梯口搬，臉色就跟天色一樣陰沉了。他氣喘吁吁皺著眉頭嘟囔道：“何解咯么多啰？我寧愿多搬幾趟麻將桌。”

要是以往，花了錢還要聽人家講空話，早一句話懟回去了。想想自己畢竟也算讀了幾本書，師傅累了發(fā)句牢騷又何必計較呢？于是賠笑道：“累噠您吶，來，呷根煙?！睅煾到恿藷煀A在耳朵上，臉色才和緩一些。

書房的一桌一椅在搬家前就已擺放妥帖。我將書整理進占了一面整墻的四組書柜，又將一幅“莫道今年春將盡，明年春色倍還人”的書法作品掛上，環(huán)視一周，感到書房清清爽爽，很好。

堂客走進來，將一瓶吊蘭擺放在桌上，書房立刻充滿了春天的生機，讓人想起了仇遠“谷雨宜晴花亂開，一壺春色聚書齋”的妙句。

我坐在桌前，扭頭透過玻璃窗從樓棟的間隙望過去。淅淅瀝瀝的細雨中，小區(qū)南門外的景觀塔下，那一方窄窄的河流在靜靜流淌。想象著到了溽熱的夏日，在書房里看書累了，偶然如管中窺豹一般從小區(qū)樓棟間的空隙，一瞥小區(qū)外倒映著塔影的清且漣漪的河水，是不是會生出一份清涼和寧靜的心境呢？我知道，這條小河即將匯入寬闊的湘水，我想，它也會匯入日夜江聲下洞庭的詩和遠方。

上善若水。書房和小河的相望，既是一種偶然，或許，也是一種注定吧。

我望向書柜。這一冊一冊的書，從以前的小孩房兼書房的小書柜甚至床底下的紙箱來到這寬大明亮的新環(huán)境，既沒有絲毫的激動和欣喜，也沒有絲毫的局促和不安。它們不約而同地將書籍恬淡沉靜的特質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它們帶著時代的自我氣息，從不同的年月和不同的書店匯聚于此，或厚或薄，或新或舊，秩序井然地排列在這潔凈嶄新的書柜里，如同南來北往的旅人相聚在車站和碼頭一樣，想來也是一種偶然和注定吧。

其實，靠窗的一組書柜尚有兩格是空的。那是為了為它們尋覓新的伙伴而預留下的空間。

這座城市從前有不少有名的書市，如定王臺書市，如黃泥街書店一條街，還有不少如“大隱隱于市”一般隱藏在背街小巷的舊書店。比起逛寬大明亮的書店，我更喜歡逛舊書店，我的不少藏書就是從那些狹小昏暗的舊書店淘來的。像黑格爾的《小邏輯》、岡田武彥的《王陽明與明末儒學》、沈復的《浮生六記》、韓少功的《山南水北》以及《長沙野史類鈔》與偉人詩詞集等等，就來自我在節(jié)假日優(yōu)哉游哉漫步在古舊的麻石巷，踅入小巷深處的舊書店閑讀時的意外收獲。我慶幸能與這些書在這安靜而雅致的小店里邂逅，自然不會錯過。

看書之樂前先有淘書之樂，這是很劃算的事。唐人杜荀鶴想“添成窗下一床書”，還得“賣卻屋邊三畝地”，而現(xiàn)今購書即使對我等工薪階層而言，也是花費得起的，何況淘些舊書，運氣好的話還能享受四折五折的優(yōu)惠呢。

休閑時光坐在窗明幾凈的書房里，不必拘泥坐姿是否優(yōu)雅，不必想著俗世的名利，從書柜選一冊書，心無掛礙地安安靜靜看，無論春夏秋冬，便覺得是人間的好時節(jié)了?？吹接迫恍臅帲路鹂梢耘c作者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看到精彩處不由拍案叫絕，不知不覺間便解了心憂釋了困惑，如同在茂密的森林里穿行，眼前豁然開朗，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片新天地。于是時間在悄然流逝，直到夕陽的余暉在書柜玻璃上反射出橘紅色的光斑，才醒悟該做夜飯吃了。這時就想起陶淵明“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那句話，不覺一笑：一千多年前的陶老先生，真是道盡了天下看書人陶然忘機的神態(tài)和意趣啊。

感覺眼睛有些累時，我會把目光從書上移開，抬頭去看小區(qū)外的那條小河，以及河岸上蓊郁的草木。有時，聽得窗外的露臺上傳來堂客“大蒜長好了，晚上可以掐些蒜葉下面條”的歡呼聲，便放下書來到窗前，推窗看她侍弄那些花盆里的蔬菜。堂客原先熱衷在露臺上種花，但多是有心栽花花不發(fā)。旋即種菜，倒是小有所成。那些種在花盆里的大蒜、菘菜、芹菜和紅薯葉，青蔥一片，鮮嫩可喜。書房與露臺相通，書卷氣跟煙火氣相融，自自然然，也很好。

就跟人看多了戲曲也喜歡自娛自樂地哼哼唱唱一樣，看了一些書，我有時也會在書房的電腦鍵盤上敲下一些拙劣的文字，享受一下寫作的樂趣。但寫作不比閑讀，似乎耗費心力一些。有一次，叼一支煙陷入沉思，掉落的煙灰不慎將外套前襟燒了個黃豆大的破洞。這件藏青色的夾克是堂客新買的，價錢并不秀氣，沒穿幾回就毀了“容”，堂客發(fā)現(xiàn)了肯定會留聲機一樣循環(huán)往復地嘮叨半天。我趕緊溜出書房偷偷更衣，次日找了一家縫補店織補上不仔細看就看不出端倪的補丁，才松了一口氣。

照理有了書房，也該附庸風雅地給書房取個“綠林書屋”或“陋室”之類的名字。但我至今沒有這樣的打算。

大道至簡，書房就叫書房吧。牙牙學語的幼兒，不管面對的是窮人富人還是外國人，不管面對的是稀飯干飯還是八寶飯，他們往往會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帶著童真的眼神毫不含糊地指出：那是“人”，這是“飯”。所以，我家的書房仍叫書房，平平淡淡，也是好的。

（作者單位：湖南省長沙市國庫集中支付核算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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