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自行車

【我的父親母親】

父親的自行車

■ 賈雄偉

聽父親講，早年他出去做工是不騎自行車的，從家到工地十多公里遠的路程全都徒步而行……漸漸地父親通過做工有了一些積蓄，便給家里添置了一個大件——永久牌二八型號的自行車。那該是1980年吧，那年我才一歲，記不得锃光瓦亮的新自行車推進家門時父母臉上是怎樣一種興奮，心里是怎樣一種狂喜！父親到城里干活終于可以像別人一樣騎上輕便的自行車了，他可以把節(jié)省下來的體力更多地用到砌磚、抹灰這樣的重體力勞動上了。

五歲時我記住了那輛永久牌自行車的模樣：黑色燙漆車身，白色鋼制車把，父親怕我硌屁股，特意在大梁上放了一個他親手做的木頭車座讓我坐。在幼小的我看來，與別人家的自行車相比，這輛自行車談不上有多漂亮，因為笨重所以結實?？蛇@輛自行車承載了我童年時期最多的歡樂。

父親用自行車載著我去了好幾次五十里以外的姥姥家。去姥姥家的路，是條幾乎一路都得上坡下梁的油漆路。下坡時，我坐在車座上體驗風馳電掣的刺激；上坡時，父親蹬不動了就下來推著自行車和車上的我繼續(xù)趕路。父親一邊推一邊給我講海娃和雞毛信的故事，講得眉飛色舞、汗珠飛濺——那是冬天里從父親的棉帽里滲出的汗珠，那是父親摘掉棉帽后從他濃密的黑發(fā)里和古銅色的額頭上流下的汗珠……一路顛簸，一路樹影和山色，路過磚瓦砌成的民居，路過隨風傳來的雞鳴和犬吠，我跟著父親經歷了平生第一次暢快的遠行——沒有暈車時的嘔吐，沒有車廂內的擁擠和污濁。我一生感謝父親，感謝他親情的承載，感謝他一路又一路生動的講述。

父親也載著我去過他干活的工地。那次坐自行車的感覺并不舒服。因為工地上的路是土路甚至泥路，走上去坑坑洼洼的。父親將我引薦給他的師兄弟和工友們時臉上洋溢著自豪和得意。叔叔們很會開玩笑，他們的笑聲很爽朗，仿佛一切累和煩都算不了什么，一干上活就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怕了。我清楚地記得那天中午我們就著咸菜，嘴里嚼著從家?guī)淼母擅孀犹炷系乇钡卣勑︼L生。一位姓任的叔叔還把他帶來的一個咸榨菜疙瘩給我嘗，問我香不香，我說真香，油汪汪地香。任叔叔說那是頭一天他從城里的早市上買來的。

坐著爸爸的自行車我去得更多的地方還是城里的新華書店。在我們那兒，直到我上小學時，民營書店也沒有發(fā)展起來，老百姓要想買書，只能到市中心的新華書店去買。我從小對書有興趣全在于爸爸的引導。開始是他請假早點兒下班去書店里給我把書買回來，后來隨著識字量的增加我嫌爸爸買的書不夠水平，便央求爸爸載著我自己去書店選書。上世紀80年代的書店還沒有敞開書柜營業(yè)，讀者在柜臺外面只能看見書脊上的書名——買書時我們只能以名取書了，你讓售貨員拿出來一本看，不滿意再換一本，一來二去，售貨員會不高興的。那時的商場也是柜臺式經營，也賣書，我就在一家大概叫城南商店的商場里買過《雷鋒日記摘抄》。1991年前后，新華書店開始改革“開放”——書架向讀者敞開，只要你不偷書竊書抄書，你在書店里看書看一天也沒人管。那也是我買書最瘋狂的一個階段，每次去都買個兩三本回來。每一本都價格不菲，《世界100名人排行榜》七塊八，《周恩來傳》六塊五，《世界地圖冊》五塊。那時工薪階層每個月的工資才多少??！每次交款我都看見父親是咬著牙往外掏錢的。賺錢不易，可他又不能打消兒子好學習愛讀書的積極性，于是只能在拿出錢給我買書后回家挨母親的嘮叨。我感謝父親，感謝他無言的付出，感謝他用汗水和尊嚴鋪就我成才成器的學業(yè)之路，感謝他從小就培養(yǎng)起了我綿延一生的讀書愛好。

父親也用自行車馱著我去過市里的電影院看電影《高山下的花環(huán)》，可惜到那里時，電影已經演到了結尾處，馬上就要散場了。我忘了那次遲到的原因，也沒敢像女兒現在抱怨我這樣抱怨父親，不過我當時確實很沮喪很難過。但無論怎樣我都很感激父親的賜予了——在那個風氣尚未開化的年代，一個農村的家長能夠犧牲休息甚至部分的工作時間陪孩子享受文化生活的浸潤已經是相當難能可貴了。

1992年父親又買了一輛新自行車當上下班的代步工具。那輛老“永久”成了我放學后寫完作業(yè)的練習工具。再過一年就上初中了，我得跟上形勢，像別的小學生一樣熟練地騎上自行車。

2009年，父親的第二輛自行車也光榮引退，一輛威武、嶄新的澳士達牌電動自行車成為他的寶馬良駒。父親說這輛電動車是給我買的，想給我騎。我說我有靈活機動的自行車做伴，還是您威風八面地駕馭它吧。

父親現在騎快捷的電動自行車去城里干活，沒活時就去幼兒園接心愛的小孫女。每一天的晨昏，車子的觀后鏡里都有他醉人的笑在蕩漾、飛揚……

（作者系遼寧省作協(xié)會員，就職于遼寧省朝陽縣財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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