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尋常最奇崛

【書評】

看似尋常最奇崛

——讀《電影的口音：賈樟柯談賈樟柯》

■ 劉敬

日?；燠E于諸多影視評論交流群，我意外發(fā)現，天下的影迷千千萬，賈樟柯“賈科長”的忠粉竟若春草葳蕤處處生，而一片青碧向遠中，我也瞥見了自己塵埃般的身影。無論是賈導的“故鄉(xiāng)三部曲”——《小武》《站臺》《任逍遙》，還是轉型之作《三峽好人》，抑或是頗具爭議的《天注定》等，透過鏡頭，我們總能感受到濃烈漫卷的鄉(xiāng)愁，社會變革的陣痛，邊緣人群的酸澀，底層百姓的悲歡……然而，終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今兒，鏡頭掉轉，這一邊，賈導從容“入鏡”；那一邊，哥倫比亞大學中國現代文學和電影博士白睿文成功“執(zhí)導”，以面對面訪談的形式推出《電影的口音：賈樟柯談賈樟柯》一書，把我等觀眾變成了讀者，以期對賈導的電影人生進行一次較為全面的梳理與總結，并真誠探尋一代電影導演的藝術成長之路。

“賈導演是真導演！”擁躉們的肺腑之言似乎有點兒繞，也有點兒逗，但重要的是，細一思量，委實不虛。作家王小波曾懷念一只特立獨行的豬，因為“除了這只豬，還沒見過誰敢于如此無視對生活的設置。相反，我倒見過很多想要設置別人生活的人，還有對被設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睂嶋H上，文如其人，王小波自己就是個“特立獨行”的人，在喜愛他的讀者心里，這種“特立獨行”的品質尤為難能可貴。而作為中國第六代導演的領軍人物，賈樟柯一路從汾陽小城走向世界影壇，能為億萬觀眾所親睹、所關注、所感慨、所折服，同樣源于他的“不走尋常路”，他的作品，“自20世紀末端逶迤鋪陳，以一個連續(xù)的軌跡，穿行過21世紀最初的20年。自‘獨立電影’的倔強、青澀與才名到崛起的中國電影業(yè)巨無霸中的平行坐標原點?！蔽幕瘜W者戴錦華的概括可謂一語中的。

出生于上世紀70年代的賈樟柯為我們呈現了一個多元的電影世界，但其從汾陽走向世界的背后，又有多少鮮為人知的波折、無奈、酸楚與隱痛？緣何他的鏡頭里總是閃爍著、晃蕩著、旋轉著那些抹不掉、忘不了、趕不走的山河故人與鄉(xiāng)情民風？而為什么偏偏又是那些落后的、枯燥的、卑微的迷惘、抗爭與煎熬，竟讓人到中年，尤其是與賈導年齡相仿、經歷相似的我等一代觀眾，每每鼻子發(fā)酸心中隱隱作痛？試問，當小武（《小武》之主角）這個慣偷被順路辦事的警察隨手銬在了街頭電桿的拉線上，往來的行人如蟻而聚，百無聊賴地看著，笑著，指點著，屏幕前的你我，是否也成了魯迅筆下“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漠然看客？試問，當《站臺》中的崔明亮爬上車播放《站臺》這首歌：“長長的站臺/漫長的等待/長長的列車/載著我短暫的愛……”那經典旋律中飛揚的無限失落與無盡迷茫，是否在你的心上深深刻下了曠古的悲壯？反正待天色向晚，那昏暗的銀幕上四面高山逶迤的夜在貌似溫柔中散溢著沉重與陰郁，然后崔明亮一個人點燃篝火，隨之大提琴聲幽然響起，低沉地訴說著青春的憂傷、生命的焦灼時，我在一瞬間，驀然驚覺出自己淚流滿面……著名影評人韓浩月曾言，“某種程度上，賈樟柯與他的電影是一面鏡子，通過這面鏡子，影迷們可以更加清楚地觀察到一代人的過往。”

美國詩人弗羅斯特在《未選擇的路》中寫道：“一片樹林里分出兩條路，而我選了人跡更少的一條，從此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全書隨著訪談的深入，話題漸次從“汾陽光陰”過渡到“光影故鄉(xiāng)”，再構建“廢墟世界”，呈現“社會正義”，直至“重回江湖”，最后總結“光影之道”，我們不難發(fā)現，賈導亦是“選了人跡更少的一條”，那些在時代的車輪下彷徨與掙扎、哭笑難隨心的小武、崔明亮、韓三明們，恰是歲月無法刪除的兄弟姐妹、鄉(xiāng)鄰玩伴、同學故交的光影再現——“電影就是把我們所經歷過的，把我們普通人的生活細節(jié)留下來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藝術?！辟Z導動情地強調，“在我的電影中，我不喜歡英雄，也從來沒有興趣去拍偶像?！睋Q言之，小偷呀，流浪藝人呀，煤礦工人呀……他們的登臺，見證了這個飛速發(fā)展的時代在光榮與夢想之外，更多的社會小人物亦需承受的無可估量的代價與無可把握的命運的顛沛流轉。而在“對話的形態(tài)間，交錯的目光里，汾陽的故事從來都是中國故事，也是全球化時代的世界故事?！辟Z導的童年時光、成長經歷、創(chuàng)作發(fā)端、拍攝歷程、電影理念，以及在各個創(chuàng)作時期對電影的探索與思考，對社會、現實的關注與自省等，通過訪談一一得到回溯，并清晰重現。

“其實每個電影作者的風格跟味道轉化成語言就是你的‘口音’，一個關鍵的問題是：你的電影中有沒有你的口音?！辟Z導的聲音應該不大吧，可掩卷之際，依舊有訇然在耳的感覺。也正因為其獨一無二的“口音”，其電影美學才讓越來越多的觀眾乍見之下即欣然相擁，并從此陷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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