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買鞋

【我的父親母親】

父親買鞋

■ 繆菊仙

父親魁梧高大，長著一雙大腳，一直穿的都是包容性強的解放鞋。一雙雙老土到塵埃里的解放鞋伴隨著父親從青年至壯年到如今的耄耋之年。平日里常給父親買衣褲，就是沒買過鞋。一日父親打電話來，說村尾的張老頭這幾天穿了雙女兒給買的休閑旅游鞋，在他面前顯擺。他呢也想買雙這種城里人穿的鞋子。

父親直爽，說話直接，這買鞋的理由透著微微的孩子氣。也讓我有了微微的自責(zé)，怎么從來沒想過給父親買雙舒適又好看的鞋呢。父親那一生辛勞的大腳應(yīng)該有一雙比解放鞋更舒適的鞋來撫慰啊。

陽光濃郁的周日，帶父親進(jìn)城，直奔商場的鞋店。事先已做過攻略，給父親買鞋，鞋子舒適防滑第一，碼子足夠，價不能太高。

走進(jìn)商場，想挽著父親的手，卻被他用力甩了。這個倔強的老頭努力背手挺胸，可留給我的仍是弓背駝腰的身影。

店內(nèi)，迎面招呼我們的是一年青的帥小伙，熱情地拿出一雙又一雙鞋。父親的大腳需45或46碼的，這兒都有。就在我們都慫恿他試鞋時，他卻拿著鞋反復(fù)端詳，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對那小伙子說：“你這鞋不牢唉，那么多網(wǎng)孔?！薄盃敔敚@是透氣型的，穿上舒適呢！”“舒適是舒適，前掌容易破哦，如果能在前掌這塊貼層皮就扎實了……”父親拿著那只鞋比劃著，指出鞋子設(shè)計與用材的缺陷，還提出修改的建議,如同一名設(shè)計師般認(rèn)真。賣鞋的小伙子詞窮，只有靜靜聽，一臉無可奈何的職業(yè)微笑。

父親所期望的前掌帶厚實貼皮的鞋款沒有，在我的一再勸說下勉強坐下試鞋。鞋凳過矮，父親用一只手先撐著，緩緩彎腰，動作笨拙而吃力。我蹲下身欲幫父親脫鞋試穿，此時他猶豫著沒有拒絕。手觸到父親穿著厚襪的雙腳，涼涼的。我心里一酸，歲月悄無聲息偷走了父親旺盛的氣血，曾經(jīng)溫?zé)岬拇竽_不再有暖意了。

試鞋樣、寬窄，走幾步，小伙子笑問：“爺爺，這雙可以嗎？”“嘿嘿，可以可以，蠻舒服的，比解放鞋秀氣哦?！备赣H開心笑著，盯著自己“時髦”的雙腳，臉上的皺褶開出慈祥的花。且不知鞋子是滿意了，一問價格299元，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價格不滿意。于是，試鞋的時間開始延長，價格百元內(nèi)是不能撼動的條件。最終，父親的眼睛瞄準(zhǔn)了特價鞋專柜，一雙又一雙試，99元、79元、59元，末了，父親對59元的特價鞋愛不釋手。一揮手：“就這雙，買了！”豪氣萬丈的樣子。

看著父親挑鞋的模樣，思緒飄向三十幾年前另一個買鞋的場景。上世紀(jì)八十年代，青春年少的我魂牽夢縈地想擁有一雙皮鞋，那個渴望啊。家貧得一分錢想掰成兩分花的父親拗不過我，終于答應(yīng)等賣了豬后給我買鞋。面對集鎮(zhèn)上琳瑯滿目的鞋款，我眼睛盯著最新款，蓬蓬勃勃的購物欲燃燒著，賴著纏著父親給我買了雙款式好看價格也好看的鞋。父親心疼地付了鞋錢，我樂顛顛地抱著皮鞋回家。

那時候，我是父親疼愛的女兒。今天，這個佝僂著背的老頭像個孩童般地試鞋，動作遲緩，“嘿嘿”笑著，老了的父親似乎成了我的“孩童”?？蛇@個走在夕陽里的“孩童”，歷經(jīng)蹉跎歲月，一輩子心坎里住著“簡”“儉”兩字，心無奢求，靜守初心。

我付了五十九元的鞋錢，拎著鞋跟在父親身后。父親心滿意足，努力背手挺胸，笑意盈盈地走出商場。

（作者單位：浙江省衢州市政府采購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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