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那首正在遠去的小調(diào)

【我最得意的一篇作品】

寫給那首正在遠去的小調(diào)

■ 葉爾克西·胡爾曼別克

小說《額爾齊斯河小調(diào)》，是我剛從學校走出的第二年寫的。講的是一個生活在阿勒泰地區(qū)額爾齊斯河邊的老祖母與她小盲孫的故事。小盲孫出生在城里。兒子和兒媳從牧區(qū)走出去了，在城里工作了，生下一個先天白內(nèi)障的娃兒。祖母就把孫兒接回額爾齊斯河畔。祖母成了盲童的“眼睛”，把這個世界所有能看到和看不到的，都告訴給盲孫。比如，用一把石頭子兒，告訴他天上有多少星星，比如用觸摸獵鷹告訴他，什么叫好漢。盲孫是在祖母擠牛奶的聲音和祖母哼唱民歌的聲音中一天天長大的。但，盲童到了讀書的年齡，父親和母親要接他走去上城里的盲校，祖父和祖母舍不得離開他，可是又別無選擇。最終，還是祖母下了決心，要讓兒子把孫子接走，因為，孫子需要適應更廣闊的世界。

寫這篇小說的時候，我們家住六樓上一只有六十八平米的房子，沒有寫字臺，那時，我們姊妹幾個都還與父母住在一起，沒有獨立生活。因此，可以用來寫字的空間極為有限。那篇小說，我便是趴在地毯上寫成的。雖然條件差一點，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確實是一次愉悅的寫作體驗。是快樂的。小說名《額爾齊斯河小調(diào)》的“小調(diào)”兩個字，也正是因了那愉悅的體驗觸發(fā)的。那些日子，我耳邊天天回響著一首簡單的民間調(diào)式。而那調(diào)式來自我少年時，一位鄰家老奶奶的哼唱。那聲音雖幽怨卻也溫暖，遙遠卻也親近，好像是來自宇宙的深處，空靈純凈，又來自我腳下的大地，厚實而又凝重。那曲是她唱給她唯一的女兒的。女兒在兩年多前出嫁，到距她二百里的遠方。女兒出嫁后，母女便因交通不便不再相見，兩年后，一個壞消息傳來，女兒因難產(chǎn)離開了這個世界。于是，就有了她的“小調(diào)”。后來我才知道，那小調(diào)，實際上是民間挽歌的調(diào)式。

后來的多少年，那調(diào)式便總是在耳邊回響，久遠久遠。寫那篇小說的時候，它又響起，只是，比先前任何時候都更加深刻。

小說是1984年寫成的。那個時候，咱們國家正邁開改革開放的步伐。新時代就在頭頂，新歷程就在腳下，而我們自己也正年輕。拿那時的話講，“美好的未來”在向我們招手。如果說，少年時，那個鄰家老太的民間小調(diào)以那種特別的方式進入了我的記憶，那么，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那種全社會的進取心境，便是引發(fā)小說創(chuàng)作的動因。對即將消失的草原傳統(tǒng)生活的眷戀或者焦慮，對新生活、新時代的向往，似乎成了我想在作品中最想表達的東西。后來，也有一些評論注意到了這一點，說：葉爾克西的短篇小說《額爾齊斯河小調(diào)》描述了奶奶對于小盲孫的疼愛。在波光粼粼的額爾齊斯河邊，在一塊開滿各種顏色野花的草地上，清新的空氣中摻雜著馬奶的乳香，奶奶將孫子放在自己膝上，輕輕地哼著古老的小調(diào)，這樣和諧的畫面也只有在以游牧文化為主的地方才可以見到。能“畫”出這樣靜謐和諧的畫面的“畫家”一定懷著一種對家鄉(xiāng)無以言表的喜愛和贊美之情。但，在小說的結(jié)尾處，盲孫最終還是離開了草原，離開了額爾齊斯河。

這篇《寫給那首正在遠去的小調(diào)》的短文，是應了編輯“我最得意的一篇作品”這一欄目之約寫就的。鍵盤按下，字符排開，總有點“自我得意”的感覺，心里忐忑呢！但想想小說寫就后，一些師長、老師們的表揚和肯定，還是心存感激。記得，當年那位敬業(yè)又令人尊敬的翻譯家郝貫忠老師就表揚說，娃兒呀，你的小說，我看了，起點高呢！好好寫，你會有些成績呢。今天回想起來，我覺得比起這篇小說，更讓我感到有意義和值得感懷的，還是那些肯定和表揚。當年寫完之后，說實話，是不太敢再讀自己的文字的。事隔多年之后，再去回看這些文字的時候，卻也發(fā)現(xiàn)當年那些老師的評價，實際上也是在肯定和鼓勵我對寫小說的那份虔誠。也因此，這篇名叫《額爾齊斯河小調(diào)》的處女作，成了“我最得意的一篇作品”。她留給我的除了那些真誠的表揚，實際上，更多的是自我勉勵，因為她畢竟是“處女作”，幼稚的感覺還是藏在字里行間的。

是她讓我成長！

—葉爾克西·胡爾曼別克—

哈薩克族，1961年生。1983年畢業(yè)于中央民族學院漢語言文學系。現(xiàn)任新疆社聯(lián)黨組成員、副主席，新疆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作協(xié)全委會委員。1985年開始發(fā)表作品。著有散文集《永生羊》《草原火母》《藍光中的狼》《遠離嚴寒》；小說集《黑馬歸去》《天亮又天黑》《藍雪》《黑旋風》；中篇小說集《天下謊言》《枸杞》《額爾齊斯河小調(diào)》；長篇小說《寡婦》《原野飛雀》《永不言棄》；詩歌集《春天來了很久了》；譯著詩集《天狼》；電影劇本《永生羊》《小黑鳥》；大型舞蹈詩《美麗伊犁我的家》（別名《生命樹》）等。曾獲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優(yōu)秀翻譯獎、“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優(yōu)秀作品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獎，首屆“天山文藝獎”“新疆青年文學獎”優(yōu)秀作品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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