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 年

【散文】

過 年

■ 肖益民

我生長在一個貧窮的山村，小的時候，那里除了高山、田野、山花、破木屋、池塘和泥濘的小路外，沒有任何供孩子們游玩的場所。這里的孩子們從懂事那天起，就既要上學讀書，又要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唯一讓孩子們感到歡樂興奮的是過年時那段美妙動人的日子。

鄉(xiāng)親們把一年辛苦積攢起來的物品留著過年時用，每當春節(jié)前夕，家家戶戶的大人們忙著蒸甜酒、打糍粑、磨豆腐，孩子們就圍坐在火爐旁打撲克、下象棋。大人們盡管一個月前就開始忙碌，精心準備過年夜的物品，但到了大年夜的餐桌上也只有豆腐炒肉、燴豬腳或豬腦、炒豬大腸，外加雞蛋、大白菜、紅薯粉絲湯，富裕點的家庭能炒一碗雞肉或一碗魚吃，那已經(jīng)是非常豐盛的宴席了。為了這個年大人們幾乎絞盡腦汁、費盡心思，累得精疲力竭。

我家里勞力少，人口多，一家九口人僅靠父母勞作掙工分，每年生產(chǎn)隊結(jié)賬都是欠錢戶，即使年尾殺一頭一百多斤的豬，也要拿到鎮(zhèn)上去賣掉一部分還債，留下一點肥肉和豬腿、腦、肺等不好賣的供自己家過年。

我喜歡吃魚，每到年尾，池塘里的魚生產(chǎn)隊就作價處理，但收錢戶可以買，欠錢戶不賣。1975年的除夕，父親從外面帶回一條兩斤重的草魚，這讓我高興極了，一想起鮮美的魚肉就垂涎欲滴。父親把我們兄弟姐妹叫到一起，非常嚴肅地說：我們家至少有三個春節(jié)沒有吃過魚了，今天我特意去借了條草魚過年，明天是大年初一，你們要小心，一是不能打爛碗，丟筷子，二是不能把桌子上的魚全部吃光，留一點表示年年有余。第二天早晨天還未亮，父母就準備好了宴席，喚我們起來吃。我一上桌看到碗中的魚就饞得不行，竟把父親昨晚的教誨忘得一干二凈，不斷地把魚往飯碗里夾，直到魚一點也不剩，最后將魚碗里的辣子也吃得干干凈凈。

這一年的5月，父親在叢樹上砍柴時不幸摔了下來，把背脊骨也摔斷了，幸虧樹不高才沒有生命危險，到能干活已經(jīng)是這一年的10月了。因這一年父親不能掙工分，年底決算我們家又欠了生產(chǎn)隊上千元的債。這讓年幼的我真有點懷疑是我初一早晨把魚吃完闖的禍。轉(zhuǎn)眼到了1976年的春節(jié)，家里只準備了一點白豆腐過年，連油炸豆腐都吃不上，多虧鄰居大嬸給我們送過來一些蛋、菜。

上世紀80年代初，生產(chǎn)隊分田到戶，結(jié)束了掙工分的日子，我當兵去了部隊，到80年代末，我已是中尉連長了，1989年春節(jié)我請假回到故鄉(xiāng)。鄉(xiāng)親們家家戶戶變得物產(chǎn)豐富，看到我回來，都爭著要請我吃飯，殺雞宰鵝、蒸魚給我吃。有的告訴我，現(xiàn)在咱們村富了，不僅糧食年年有余，平日豬肉都沒有人喜歡吃，即使吃也只買點瘦肉吃，雞鴨魚，家家戶戶每月都能吃上幾餐。過年時，連過去想都不敢想的羊肉、海參、魷魚、墨魚，也搬上了鄉(xiāng)親們大年夜的餐桌。大年初一，鄉(xiāng)親們給我發(fā)的煙也由過去一角錢一包的豐收、支農(nóng)變成了精裝白沙、芙蓉王和紅塔山，讓手持紅雙喜的我自愧不如！

時間如同過隙的白駒，轉(zhuǎn)眼到了1997年的春節(jié)。父親年事已高，我們決定回去陪他過一個熱鬧的春節(jié)，已在外面結(jié)婚成家的我終于在除夕的前幾天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鄉(xiāng)。車子剛一進村，我就驚訝不已，昔日那個破敗的小村，古式木屋已不復存在，家家戶戶修起了小樓，建起了四合院，一條寬闊的水泥板路面，橫躺在村莊前。過年了看不出從前那一派繁忙景象，大人小孩們一律坐在火盆邊打牌、下棋、唱卡拉OK。我納悶極了，難道現(xiàn)今村里不興過年了？直到大年夜的前兩天，我才揭開了謎底，鄉(xiāng)親們這兩天每家每戶都去鎮(zhèn)上的酒店里炒回過年吃的美味佳品放在冰箱里，買回來糍粑、米酒、甜酒。我問鄉(xiāng)親們?yōu)槭裁炊疾蛔灾颇切┩撂禺a(chǎn)食品了，鄉(xiāng)親們笑著回答我：過年的物品小鎮(zhèn)上應有盡有，也花不了幾個錢，一年就過那么一個春節(jié)，何必那么費力辛苦呢？我說：那來了客人怎么辦？一般都預約了親戚朋友來拜年的確切日期，來了去鎮(zhèn)上的酒店里吃頓，省事得很。說完鄉(xiāng)親們笑了，我的思緒也隨他們的笑聲飄得很遠……

（作者單位：廣東省湛江市財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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